一只狗

 

1

仍然没有 遇到

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现

还是已然 逝去


1927年 上海

一个平凡而又暗潮汹涌的午后,骄阳似火,年少的芦焱费力的蹬着从芦之苇那里死皮赖脸要过来的自行车往家里赶,曾经他对芦淼抱怨,爸爸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向他要个自行车,除了铃不响简直哪里都响。

芦淼打着算盘,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说爸爸肯给你一辆自行车已经很不错了,贪心不足蛇吞象,人生在世你要看着你自己有什么,而不是你自己缺什么。

芦焱把头搭在椅背上,说芦淼你真是无趣,天天讲这些大道理,不累吗。

芦淼的手依旧在算盘上拨弄,说你要是没事就出去玩,你已经害的我打错了一个珠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芦焱撇撇嘴,心想大哥真是和爸爸一个模样,都掉进了钱眼里去了。他哼了一声儿,说我去干正事了,你就抱着你的算盘天荒地老去吧。

芦淼停下了打算盘的手,“燃烧,自从咱们两个换了名字之后你脑子里天天想着都是燃烧,我看你应该就应该去找个小女朋友,去去你的心火。”

芦焱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就跑了,他想自己还年轻,年轻的生命不应该碌碌无为,而是应该轰轰烈烈的燃烧。

他喜欢芦焱这个名字,它像火,像自己本该有的人生。

再说了,那些待字闺中柔柔弱弱的大小姐哪里比得上那个人呢。

芦焱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甚至连他的年纪也不清楚。他只看见过那人的照片,还是偶然间从芦之苇的信件中翻出来的。

那日他想捉弄一下芦之苇,就抢了管家手上的信,不顾身后老人家的哭天喊地,锁上自己屋子里的门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拆信。刚小心翼翼地用钢笔挑开一个信封,那张照片就毫无预兆的飘了下来。

芦焱拿起相片,觉得稀奇,照片上的人对着镜头笑的羞涩,穿着一套不和身材的白西装,可这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英气。就连眉眼之间也全是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和我真像,芦焱想,或许,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恶作剧终是没有闹下去,他又仔仔细细的用胶水把信封给粘了回去,只是那张照片,被他偷偷塞进了桌子抽屉的深处。

之后他拐弯抹角的跟芦之苇打听那人的消息,芦之苇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小儿子的心思,逗弄的恶趣味上来,七拐八拐打太极就是不肯说。芦焱一气之下也不再问了,他想这世界这么大,说不定两个人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就能遇上了。

芦焱喘着粗气,跑上楼,芦之苇正品着别人送的龙井,一边品还一边摇头晃着脑,看芦焱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喊。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有人在后面追吗!都多大个人了!一点稳当样都没有!气死我了!”

芦焱没有顾得上芦之苇的大吼大叫,他径直闯进了芦淼的房间。芦淼依旧背对着窗户坐着,手里一刻不停的打着他那个算盘,好似他就是为了打算盘,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芦焱抹了一把他汗津津的额头,眼角有些湿润,他有些惊慌的对芦淼说,芦淼,他们在街上杀人!

芦淼低头打着算盘,一如很多年前一样,他说我知道,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你这样大呼小叫,害的我又打错了算盘,损失了一百块钱,你知道一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吗。

芦炎急得快哭了,他对着他哥哥吼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着算盘!

芦淼没有理会他,他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满脑子还是燃烧,我们家要吃饭,不打算盘做什么。

芦焱觉得大哥简直无法沟通,他大吼,说名字我不要了!我们再换回来。

芦淼叹了口气,说换不回来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是没有办法回头的。

芦炎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个不可理喻的家庭里待上哪怕是一秒钟,他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芦焱用力踢开了门,计划着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他想着先去城郊的学校,那里的同志多,还正商量着要去游行,自己就算是死,也要和志同道合的人死在一起。

在他下楼之前,突然想到了抽屉深处的那张照片,他收回了踏在楼梯上的双脚,一个转弯,就奔着自己房间去了。

芦焱粗暴的拉开抽屉,动作之大,把整个抽屉都抽了出来,里面的物件儿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

芦焱没顾得上挑挑拣拣,只是轻轻将飘落在地板上的照片拾起来,因为年岁有些久了,照片被捂的有些泛黄,可并没有模糊那人明媚的笑容。

“我们见过吗?”

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芦炎觉得这都不像是自己了,不过在那人面前,自己或许是可以宣泄一些平时无法显露出的情感。

芦焱看着照片上的人,他想生有时死有日,或许他们俩注定无缘相见。

他深深盯着那个和自己相似的眉眼,伸出手细细勾勒着那人的轮廓,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远方,在想这个人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像他一样,为自己的理想而燃尽自己呢?

他是否知道地球上的某一处,有那么一个人,像热爱着自己信仰一样发疯的思念着他呢?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芦炎有些伤感的想,他摸索着桌子上的火柴盒,想着若是要燃烧,那就更加轰轰烈烈吧。

可临到划火柴的当口,他又犹豫了,他下不去这个手。

芦焱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打开窗子,风灌了进来,吹的纱质的窗帘猎猎作响。

芦焱将手中的照片用力掷了出去,照片随着风在芦炎面前打了个转,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芦焱看着照片飘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了,突然就笑了。他想,虽然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或许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期待。

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就去找他吧。

找那个从未曾出现却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My dear friend:

你好!

听说你的名字叫芦焱。我从你的父亲那里听说了你。看见你的照片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界上真的能有两相貌完全相同的陌生人!这两个人就是我和你。于是我就很冲动地想写一信给你。

忘了介绍自己,我的名字是Hurd·Matthew。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就带我移居到了国外。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是好友,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两家之间都有书信上的往来。有天,你的父亲在书信里告诉我说:“我有一个小儿子,他和你一模一样。”那让我惊奇,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认识你。

我为我的唐突感到抱歉。在书信的开头,我写着“my dear friend”。这是因为我特别不善于中文,我不知道拿什么中文词汇来表达我对你的热切。假如把这三个单词直译成“亲爱的”,又不合乎中文的含蓄的表达方式。我怕冒犯你,所以这样写。

你的父亲跟我说过你的名字的由来。三个火焰组成的字,看起来又明亮又温暖。而你的父亲跟我说:“这个名字不合适,像一个玩火自焚的小孩子。”他说你有的时候像大火一样过于狂热。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我从你父亲的口中知道你热诚,坚毅,有信心,支持正义。假如把狂热赋予善良人,那就没什么不好。而你父亲为你的狂热而担心,只是因为他太在乎你。我的观点是:尽量做你想做的事情,人是可以很自由的。但是请千万让你的父亲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很爱你,他会帮你。父亲的见识和阅历会让儿子趋利避害。

现在我在大洋的另一面,和你很远很远。仅仅书信的交流不能表达我的内心。我特别想跟你见面。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回到我的祖国。我的故乡。它是我在国外求学的时候心中总挂念的地方。我的英文名字里面没有姓氏,所以我大概不能算作一个外国人吧。我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名字:何莫修。

我回中国的时候会去你所在的城市上海,非常诚挚地想和你见面!这个世界太神奇,它让人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让某某和某某相遇。

此致

敬礼  

                                                                                                  何莫修

                                                                                                  1937.8.12


……………………


   芦之苇拿到了何莫修的信。他拆开来看了几眼,烧了。他走到小儿子以前住的房间里面去,站在窗子边往下看。也不在看什么。

   他这些年给何莫修写信,信里大部分是讲芦焱的事儿。他克制不住地要讲,因为他太想芦焱。

   芦焱在好几年前在上海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个半死。现在……谁知道他在哪……

   芦之苇自己给自己点上雪茄。他想这两个人,一模一样,可终归是见不到一面了。


评论(1)
热度(18)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

© 虞不可及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