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

 

4

情人若寂寥的出生在1874

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都这 顽强地等

雨季会降临赤地



等待雨过的时间总是漫长。


炮灰们凑在一起,该干什么干什么,突如其来大雨并不能改变些什么,再不做点什么只会让事情更糟。


于是他们煞有其事地各忙各的,只有龙文章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光明正大地偷懒,看见他那个悠哉的大老爷样迷龙就会忍不住踹他。


然而龙文章总是有理,他说他要思考。


“瘪犊子思考个屁,你能思考啥呀,想你怎么死的还是晚上吃啥啊。”


并不好笑,但是炮灰们笑得震天响,尤其孟烦了,带头笑得最凶,他们热爱看他们的团长碰一鼻子灰,能让龙文章吃瘪的除了虞啸卿就是迷龙,他们再没见过第三个,龙文章讨好虞啸卿是想混点物资以及免得被一枪崩掉,对迷龙那样子——谁知道为什么。


不出意料的龙文章又没回话,保持原样瘫在原处,只不过不再无所事事,迷龙抱着机枪坐到他旁边,一只脚架在他身上,使用着不很舒服的人肉靠垫擦枪。


炮灰们回身继续做事,雨继续下。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似乎要一直下,直到百年。


迷龙迷龙,迷龙就是个谜。


然而他看上去是很通透的,像是可以直接望到底端的深渊,相比起来,龙文章才是深不见底。


但是龙文章看不透迷龙,他做丘八之前是做算命招魂谋生的,见了人帮人算一卦几乎是职业病,看看面相,或者神神道道地拿人家八字算了又算念了又念,然而他看迷龙,只看到一片空白。


迷龙擦完了他的枪,觉得这么翘着腿还是太累,索性整个人躺到龙文章腿上去,他向来会享受生活及时行乐。


就在迷龙快要打起呼噜来的时候龙文章开始折腾他,神经兮兮地摇他,说哎迷龙你丫别睡别睡。


迷龙大怒,任凭那个人被人打断了睡眠都会烦躁,更何况那个人是迷龙。


“干什么玩意儿!”迷龙不耐烦地挥手。


龙文章贱兮兮地凑上去,说迷龙,咱俩是不是见过啊。迷龙看疯子一样看他,一副早就知道他家团长有点不正常的样子。


“我要是早见到你,削不死你个瘪犊子,你他妈还能活到今天?”


龙文章依旧不死心,“迷龙,迷大爷,我给你算一卦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又不要钱的……”


迷龙被他弄得死烦,顶不耐烦地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龙文章立刻兴奋起来,从阿译的小本子上撕了张纸,拿了块石头画了两笔就开始念念叨叨,迷龙没了靠垫也不想睡了,听着龙文章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着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曾经说要带他回家。


“……孟瘸子真没说错你,死啦死啦的,”迷龙自言自语般地说,“哎哎哎,要是算出什么大病大灾不得好死什么的就别说了啊,给老子说点好听的。”


过了好半天,外面的雨都快停了,龙文章终于停止了念经,低着头像是魂儿出了窍,过了半天说,我算不出来。


迷龙又倒回他身上,一点没客气地招呼到他脸上,打完了翻了身,嘴里嘀咕着,“我知道了,肯定是算出什么不好的了,你个王八犊子……”


然而龙文章真的没算出来,迷龙还是个谜。


这种情况龙文章曾问过他的父母,他爹说这是对方与算者八字相冲,阴阳相抵,无解。


那可有解法?


那这两人必定是生生世世相互纠缠,不死不休。


在一个浓雾的深夜,龙文章安然睡去。


他一点都不迷茫了。


他和迷龙,还有无数个生死百年。


南天门血战


......1944年5月17日晨,天降大雾,充塞怒江江面。我军,即xx军3师率先打破了两岸对峙的局面,凭借雾气掩护,开始了战略反攻。在这场战役中,川军团被任命为先头部队,在大雾天强渡怒江,悄无声息地抢占进攻的先机。按计划,川军团的主要任务是摸清南天门下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即日军埋设的汽油桶通道,为后续部队扫清进攻障碍。为打好这场出其不意之仗,川军团提前整编为两个梯队,梯队成员经过了严格的甄选,个个都是敢死的勇士。其中第一梯队有人数约为二百,部分主力团官兵参与其中。第一梯队(即突击队)队长名为迷龙,此人生性骁勇,力大无匹。3师师长虞啸卿赏识其向死而生的英雄气概,于大战前夕将其任命为突击队队长……”


演习来的时候,高城就睡得很晚。他通常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只开电脑不开灯,罔顾马小帅在外面挠门。


他叼一根烟在嘴上,那点微微的火光中和了他被电脑屏幕照得发蓝的脸色。现在这烟也燃尽了。高城懒得分心去再点一根。这次演习又是和袁朗他们练。还有比考虑怎么对付老A以及老A头子更费心的事情么?


高城操着鼠标看资料,军部内网里又添了新词条。他戳进“南天门血战”的超链接,蹦出来蛮长一段史料。他看着网页上的黑字儿,那是历史的铁板上钉死了的钉子。也不知道谁做的网页,网页背景故意做成古旧的羊皮卷的样式,上面有皲裂有斑黄,衬在黑字底下,黄的黑的褐的,弄得高城有点晃神儿。高城想,居然还有人姓迷?


“……编者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具体的、真实的战争经过,奈何经历过此战并且幸存的人寥寥无几,这几人也并不愿意提及相关往事。这导致很多战争细节根本无法考证。能够最大程度相信的资料只有中央军xx师团长林译所著手稿。林团长是南天门血战的亲历者。当时他的职务是川军团副团长,他在明知后续援助部队无法出发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带领川军团第二梯队攻上南天门,与川军团团长孟烦了在日军指挥部会合,死守南天门三十八天。‘侠肝义胆,铁血军魂’这坚毅的八个字被这支部队,这群军人谱写……”


这些年高城从前线慢慢转成后方,成了半个坐办公室的人。战术汇报战前指战方针什么的都要从他手里过,装甲老虎开始研究文字工作。装甲老虎有时候就冲着窗玻璃苦笑,他想以前七连的窗户。那扇窗一开,他就能看见许三多在楼下绕杠,看见班副窝在小石凳子那边抽烟,班长端着铁饭盒往宿舍楼走,看见红三连的和指导员来七连凑热闹看球。现在的窗玻璃外面就很寂寥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其位谋其事。可有的时候不甘心啊,那个死老A这把年纪还能在前线活蹦乱跳呢,凭什么自己只有在大演习的时候才能过过瘾?


专心,专心!高城强行让自己的心思回归工作,可这份史料偏要让人分心。记录下这一切的林副团长该是个细腻的人,他记下伤痛,灾难,饥馑,记下死亡,磨难,残肢断臂,可他没忘记记录希望,他记下团旗一次次地挂上山头,甚至记下了攻上南天门那天全团轮流唱了哪些歌。


一群人在高城眼前活起来。


一群人在高城眼前死去。


一个人在高城眼前活起来,他是川军团团长孟烦了。孟烦了擎着柯尔特大吼大叫,叫着狗日的,喊着湖广土匪的歪调子,冲进烟尘里去。


这个人死去。


一个世纪前的故事。林译写道:团长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高城由此相信团长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林译手稿)我想过我要成为团长,如果做不成他,我也宁死。后来我知道,他有的那么亮的一双眼睛,我是永远不会有的。我想我要永远追随这双眼睛,它们是这么亮的希望……”


史料看得人眼睛发涩。高城站起来抹了把脸。他想起某个死老A。那个烂人从头到尾都是坏水,只有眼睛不坏。死老A的眼睛也是亮的。高城试图在脑海里拼出一个川军团团长,什么鼻子什么脸什么嘴,最后他征用死老A的眼睛给他安上。一百年的时光流动起来,一百年的时光流走,这双眼睛还在。上辈子也是这双眼睛。一直是。


高城心里堵得慌,万籁俱寂的夜里,他没由来希望突然而至一场大雨。


“……(林译手稿)川军团不亡!川军团不亡!川军团不亡!”


“…..这是林译手稿中的最后一段话,写于1945年。1949年1月,前川军团团长孟烦了被我军第x军3师1团7连所俘。同年2月,7连北进,途中遭遇一场罕见的攻坚战。敌方将领正是前川军团副团长林译。孟烦了劝降林译,林译带领全团缴械投降后,拔枪自尽……”


资料快翻到了末尾。末尾是些图片。地形图,水文资料,火力布局示意图。这些拿到现代战役中已经没什么参考价值了。高城转着鼠标滚轮,分心瞧了眼时间。此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


图片也翻到了最后。


高城转回目光的时候震住了。


他看到袁朗。龇牙咧嘴,胡子拉碴,擎着柯尔特,穿着那个年代的军装,眼睛是很亮的眼睛。图片下面标注着:川军团团长-孟烦了。


高城直接给袁朗拨了军线电话。嘟嘟的电话声把他的魂儿拉回正常年代。通了。高城开口:“是你吗?”


“是我。”


窗外突然而至一场大雨。


那晚高城睡得不好。


他梦见那个长着袁朗那张脸的川军团团长,说迷龙,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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